4月4日下午两点,著名学者李欧梵先生做客思南读书会,与华师大的教授罗岗、倪文尖一起,从他本人研究上海文化的专著《上海摩登》讲起,谈谈对上海这座城市的理解。
《上海摩登》的缘起与发展
罗岗首先透露,二十多年前李欧梵先生来上海,最感兴趣的就是上海的城市背后的故事,他觉得一方面上海城市变化非常快,另一方面上海的历史在大变样过程当中会丢失,上海每一个地方都有故事,所以要写《上海摩登》。这本书1999年出的英文版,到2000年香港牛津大学出中文版,后来2001年北京大学出大陆的简体字的中文版,其实酝酿了差不多有十五六年的时间。
李欧梵先生非常谦逊地表示:"今天我是来向各位讨教的,因为我觉得这本书(指《上海摩登》),写完之后虽然很多人看了,但是里面有很多错误。""我年龄落后了,我的知识也落后了,这本书真的有点过时了,我也没有心情再改写,就把这个当成一种半过时的文本,作为一种批判来研究。"
李先生说当时写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本书会有什么影响,只是因为以前念外文系,所以想找到中国艺术上、文学上面现代主义源泉,当时听说新感觉派的大师施蜇存先生住在上海,就想去拜访,之后开始收集资料。现在才发现,其实他也是迷迷糊糊从文学研究进入到都市文化研究的。当时他回顾中国20世纪历史发现,中国文学史的基调是以农村为主、以革命为主、以社会改革为主,可是他又发现新感觉派和现代都市和都市文化是分不开的,上海有一点独特性,他心目中的摩登上海是一个独特的、国际文化的大都市,到现在还是这样。他第一次到上海,一个人摇晃着,从锦江饭店一路走到外滩,当时的感觉上海是笼罩在一个没有灯的世界里,一个有文化的都市会令人感受到历史,他觉得自己开始着了迷。李先生还笑称"当时我来上海的时候觉得上海属于我的,在美国没有人研究。"
罗岗提出,怎么样把李老师书里面《上海摩登》的图景进一步打开,从一个政治文化的角度,叠加到都市文化中,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李欧梵先生坦陈"我当时的确没有把文化背后的某一种政治矛盾性带出来。"上海左翼的那一段,自己当时太拘泥于新感觉派的作家,他其实不应该花这么多笔墨。他觉得虽然刘呐鸥电影理论写的不错,但是小说并不见得那么成功。仔细来看也许应该把坐标整个改一下。"如果是都市文化、全球化的话,30年代是另一种全球化,是殖民主义影响的全球化,从另外这个立场批评殖民主义,有好有坏,我的功力还做不到。我觉得要做后殖民主义的研究就是真正进入到后殖民主义里面,而不是坐在这里反对这个,颠覆那个。"上海有大量的资料,有很多有名的名人都到过上海,比如说德国的作家、俄国的作家,海明威跟他的第三任妻子也来过,还有埃米莉海德,他们都留下大量的回忆录,这些外国人眼中的上海,都是一种半殖民、类似殖民的东西,研究这些需要外语的能力。李先生也寄希望于各位年轻朋友,长江后浪推前浪,来研究这些问题。
香港与上海
倪文尖从普通读者的角度,与李欧梵先生共同探讨上海、香港双城的话题。提出如果接着这本书后记新的世界主义的角度,香港和上海双城比较的话,李先生现在会有一些怎样的新思考。
李欧梵首先提到了香港,他说自己曾经用英文写了一本《我的香港》的书,2008年中国奥运会,有很多美国游客要经过香港,这本书就是写给高级知识分子看的导游书。他从中环开始写,然后到湾仔,到铜锣湾,到九龙,到新界,每一章都讲背后的历史。其中有一章讲山顶,就把整个香港殖民历史批评。他想经过一种导游书来对殖民主义有一种批评。只是现在还没有翻译出来,翻译出来也过时了,当时从地铁站第一个出口站出来,一出来就是黄河大戏院,现在没有了,当时的香港没有了。剩下的是什么呢?草根香港,非常草根的香港还在。不是商场,是卖菜的地方。他跟老婆常常去当年长大的地方、街市,是九龙城,原来抽鸦片的地方没有了,是个非常漂亮的公园,可是看看那个石头就想到,老年人都知道,去到哪里看人家怎么拔牙齿、抽鸦片,整个都市回忆是从最基层的那些人。
他自问,"这个城市变了,如果用建筑来作为回忆,哪一个建筑可以引起我作为整个殖民地香港的回忆呢?几乎没有了,只剩下一个教堂。原来山顶上总督住的屋子也没有了。全部是新的,新的也好,给我一些有特色的,有文化指射性的也好,建筑都是一模一样的,香港两个最大的建筑,一个是国际金融中心(IFC),一个叫做什么C,两个高高在上的大楼,我看了非常倒胃口。现在他们花了这么多年,十年准备,现在只剩下一个公园而已,就是西九龙的文化区。有人认为香港应该叫 Foster town,从机场到汇丰银行,到主要建筑都是Foster 建的。"
"这个草根文化里面另外一个世界保存集体的回忆,有时候就暴露出来。当时是低下阶层用的语言,现在变成了年轻人网络语言,香港人讲不好英文,牛津口音的英文几乎没有人讲了。所以整个香港也可以说普罗化。"
李先生同时表示,"你说香港没有文化?有。确实有。它的文化是在这种多元性和复杂性,任何一个以为他们知道比你的更多,永远都是少数人。香港的文化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嘈杂的,可是充满了生动、生力的地方。不可能有一个主题、主体、主旋律的东西,现在大家对主旋律完全没有兴趣。这代表另外一种意义。"
"所以我常常说香港弱点正是他的优点,香港没有一个知识分子是传统的,中国的华人世界里面,香港从19世纪一直到现在,全部是穷人移民过来,最多就是商人,香港是一个商人文化,可是他们的商人里面缺少了扬州、镇江、杭州,盐商的文化。正是因为它是一种乱七八糟的世界,充满了各种文化,它是一个开放的城市,所以香港变成了一个没有办法确定的城市。"
"而香港的开放对照了上海。上海挖文化底蕴,我不知道说的对不对。真的是上海市政府花了很大工夫,也许上海的商人、地产商都比香港的地产商有文化,他们真的做了一些工夫,将来能不能成我不知道。比如说新天地是一个香港的商人带进来的,当时上海人跟在后面。这次看外滩源我觉得已经不是了。""今天在外面走,整个法租界那几条没有人,这太了不起了,上海这么大,人口这么多,怎么没有人呢?这在香港难以想象的。今天走了几条路,新安路,当年的法租界。我马上就说,这个路原来法国人是什么?我这个朋友马上手机上一看,上海人早就研究出来了,这条路原来法国人是什么。上海人似乎对于自己的文化历史非常敏感。不管是商人也好、学生也好,似乎无形之间做了很多工作,现在似乎能够受到学界或者海外的承认。"
"比如说外滩源这个地方,我相当佩服,也有人说,这完全太高档了,都是那些名店住宅,是不是一种以资本主义的高级消费呢?将来上海是不是走这一条路呢?我觉得不尽然。因为就在不远的地方就有2个老太婆在那里跳舞。上海什么公园都有人在跳舞,这变成上海生命力最重要的一点。"
英文书写与中文书写
在观众提问环节,有读者提出了自己的困惑,李欧梵先生的很多作品,包括《上海摩登》都是英文写的,也是请别人翻译成中文。用英文写中国文化,尤其是文学这种书,李先生是不是本身就首先要把中文的东西翻译成英文,在考虑这些文本的时候,是用中文还是用英文在考虑。
李欧梵先生表示用英文写的时候脑子里不是中文。他现在这种英文式的学术语言,都跟别人不太一样。他承认,当他用英文写《上海摩登》的时候,他的对象有一半是外国学界,外国研究上海文化的。当时猜到可能会翻译成中文,可是没有想到在国内影响比在美国大。而他现在几乎全部用中文写,只是他发现当自己用中文写的时候,没有办法写学术性的中文,因为现在中文要有一套学术性语言的写法写不出来了,只能用英文来写,一些抽象性的名词、一些理论性的名词,觉得很别扭,干脆用英文写散文式的,有一些深入浅出式的也是散文式的。他说,"学术无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