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下午两点,第三十一期思南读书会在思南公馆如期与大家见面。本次读书会是上海国际文学周之后的第一次读书会,著名作家潘向黎以"茶与古诗——日常中的两道帘"为题,讲述了在当下喧嚣的生活中,通过"茶"与"古诗"找到自己的"后花园",得到心灵的宁静。之后她与著名作家沈嘉禄进行对话,讨论了现在茶文化及阅读古诗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在读者提问环节过后,潘向黎还为大家朗诵了自己的散文《如此春江如此月》。
以下是潘向黎演讲的节选:
日常生活里我有很深的感慨,我有一位好友的生活状态,让我很忧愁。她不是下岗女工,她也没有遭遇生活中的什么不幸,她比很多人都过得优越,人到中年,家庭幸福,她房子的面积大概280平米左右,这还是其中一套,她的汽车我见过有三部。但是她给我感觉是非常的辛苦。
有一次我到她家,她开车来接我,我上了她的车,她就不停的接各种电话,在听完她很痛苦的谈判之后,我已经不太想跟她喝茶了。但是又坚持,经历了堵车,到她家,坐下来之后,她很烦燥的拿茶具,我感觉不到她对我任何的欢迎,还唠叨讲了很多她日常的烦恼。最后沏茶我来,因为我觉得她会把名贵的茶具打烂。茶泡好了,我正好想好好喝茶的时候,她说:'你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我们家的猫砂没了。"这时候我彻底的崩溃了。外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房间里的布置一切恰到好处。但是女主人有问题,她本人像噪音源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能让自己得到安静的。我觉得人有时候整个状态像湖面,宁静的时候你觉得活着很好,你对人也友善,你所说所做一言一行也容易得体。所以我在想,如何在日常生活里获得一种宁静。
宁静那么好,但是并不是随时随地获得的。从现实和现实的触动当中让我觉得,我们有时候需要一个帘子。外界的世界我们没办法改变,这里面有人要施工,那里要有人跳广场舞,我们没有办法,你不可能调停整个世界,或者跟所有人抗争,这是不现实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随时随地或者尽可能获取一种宁静,让我自己成为我自己,或者慢慢的,让自己成为一个我自己更喜欢的我自己。
饮茶也好,读古诗也好,我们可以把它们当成日常生活中的两道帘子。平时放窗帘是干什么的,遮挡。不跟谁相处,不让人见你,你听不人,人也不听你,这时候你很真实,回到你自己。你不要做无谓的社交,不要见太多的人,说太多的话,在太多的场合混,那其实不是太有意义的一件事。当你放下这两道帘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到"我与我周旋"的状态,好好听听自己,自己和自己相处一下,这是说的第一个功用。
第二个功用,这两道帘可以遮挡日常的琐碎和无趣。生活没有办法,自然是无趣的面积很大,有时候会厌烦,真是一地鸡毛,柴米油盐,但是我们又摆脱不了日常生活。我们也许把这两道帘子放下来,暂时避一避现在,避完见谁,见自己吗?不是,见君子,古代的君子们随时随地等待着你跟他相见。不但忘掉了眼下东西,而且你觉得刚才很愤怒的,让你生气的事情,你觉得没有那么值得去介意。我的朋友也是作家,他说,我现在很多事情,真的是不放在心上,拿起一个古玩,看一看,想到它几百年上千年还那么好,你会觉得身边这些事情那么短暂,都是无所谓的。我们没有机会或者有水准进入那个境界,但是也许饮茶和读古诗是方便的两道帘有时候可以放下来试试看。
第三个功用,透过帘子反过来看看当下的日常生活,也许会有以前没有的感觉。大家肯定有那种经历,透过帘子,看看景色是不一样的。珠帘有珠帘的味道,布帘有布帘的味道。很朦胧,对一种比较粗糙的轮廓有润滑的作用。透过帘子再看日常生活,有时候有一种新滋味,换一个角度的发现。有时候想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太命苦,我们应付这么繁忙的工作,很多妥协,我们并不像自己曾经设想的能够过得很悠闲。有一天我读到一首唐诗笑起来了,是岑参写给杜甫的,整首诗大意是说,我们两个每天按钟点打卡、上朝,天下太平我们无话可说,大家排好队我们回家。别人看我们很风光,我们其实很无聊。那天我就大笑,笑完之后心情好了。连杜甫岑参他们都要上班,都要抱怨上班无聊,抱怨有才华没地方用,我觉得我们还说什么。再说,他们那时候的老板,比我们难伺候多了,他们伺候的是皇帝,说错话就要砍头的。诸如此类的,试一试读古诗时用心的理解一下,找到放松的办法,其实把他们当药引子,看你能不能找到自己心灵治疗的方案。有时候读古诗发现特别多的古人的郁闷,他们的郁闷程度,相对于我的郁闷,他们是烈性酒,我只是啤酒。读完,他们真是非常的令人同情,非常的无望。于是这样一想,当今一些事情,也很短暂,并没有那么严重。
最后一点,这个帘子的好处是什么。旅行也很好,但是很难随时随地说走就走,品茶和读诗,随时可以,有时候15分钟就够了。网上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我的体验,"说走就走"并不美妙。到目的地你会举得不方便,缺了很多东西,疯狂的到处找药店,找超市、百货公司,之后你发现你迅速复制了你原来的生活,"说走就走"是一个伪命题。但是诗和茶不一样,这两道帘子随时可以放下来。你不是随时找到可以交谈的知心朋友。知心朋友有,但是人家没有办法24小时随时出现。但是你可以自己饮茶,读古诗,一杯茶下去,读完诗词,达到的效果和与朋友倾诉是一样的。有时候我觉得日子很干,然后找诗读。只要找到某一个诗人的某一个版本,某一个字体的版本,觉得对了,翻到那一页,就觉得就对了,有疗救的效果。
这两道帘子放下来,帘子里是一个小世界,是让我们每一个人随时可以进去的后花园。我相信在宝贵的周末,大家特地来这里,都是风雅之士,或者是爱慕风雅的人,这样的人需要一个后花园。如果你的生活里没有,那么你自己可以在心里找到一个。我刚才说到让我担忧的朋友的状态,她是让我亲眼看到生活里有花园,心里没有。她告诉我一个道理,也许心里没有花园,生活里的也看不见。每个人找到心灵的后花园是至关重要,心灵的后花园有了,生活里的后花园是否有,就变得第二位,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