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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在绝望时 发出温柔的叹息-北京青年报

2016年04月30日10:50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苏更生 点击:

在读完作家路内的新作《慈悲》后,再回头看它的宣传语,称可媲美余华的《活着》,这太不准确。《活着》是本华语文学中最优秀的小说之一,它的精彩不必赘述,但《慈悲》与之截然不同。它们的区别在于如何展示痛苦,余华的力量在独自穿过痛苦而去,而《慈悲》不是。在阅读《慈悲》时,反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黄昏清兵卫》,路内写作这本书时的气质更接近藤泽周平,他们写的小人物卑微的尊严。

整本书只讲了个简单的故事,饥荒年代,12岁的水生离家逃难,想到城里投奔叔叔,路上与父亲走失,再也没能看到母亲和弟弟,独自一人活了下来。与同时代的中国人一样,他的命运没有过多选择,进了一家国营工厂上班,却因口条好,为各种工友讨补助。在没有市场经济的年代,工资是固定收入,补助像笔横财,各路人马,为了这笔不多的收入,举报、讨要、吵架、打架……在封闭的环境之中,人如困兽,想要活下去,就得伤害别人。

水生是个不同的人,他为很多人申请了补助,自己却没拿过钱,反而为此还得罪了人,被分配到最差的车间里滚油桶。书中有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与人们对工厂的印象相反,厂里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气氛是活泼的,工人们举行滚油桶大赛,滚的多的人可以得到保温瓶,漂亮的、塑料壳的、水胆崭新带着可爱尖脚的保温瓶。水生不想参赛,他觉得这事很荒谬,每天在车间滚得累死累活,还要以此出来比赛,但是他老婆想要保温瓶,比家里那只竹壳的好很多。于是他参加了,毫无疑问,拿了第一名。这件事的讽刺之处在于,生活的真相很悲惨,但它并不是直接出现在人们面前。人只是被命运按住了,又在缝隙里挣扎和快乐。

关于悲惨这件事,反复被写得太多了,因为生活实在绝望,能把痛苦写到揪心的作家也很多,但是这种直面悲惨总有些像感官刺激,像韩国导演朴赞郁的《老男孩》,恐怖暴力血腥一起涌过来,人会被吓住,会被打动、会被催泪,但这并不是好的作品。文学的本质肯定不是刺激别人,目的也不是揭露黑暗,但文学的本质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关于灾难,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无命运的人生》,作者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凯尔泰斯·伊姆雷,这本书在国内好像没有很多读者关注过,但是它确实是我看过最好的小说之一。作者以自己被关入集中营的经历写了这本自传性质的小说,它的惊人之处是,他如此平淡地讲述了奥斯维辛里的生活,那里的一切都很自然,没什么可怕之处,尽管条件恶劣,但是关于幸福和美的时刻也并不少。他面对痛苦的态度,不是控诉,不是愤怒,而是平静,这种平静里透出的美,让人惊叹。这也是我喜欢《慈悲》的原因,作者在处理那些荒谬可笑的绝望时,把怒气和痛苦抹去,发出了温柔的叹息。

《慈悲》的写法颇为古怪,它更像是一本对话录,全文以XX说展开,直接削掉叙事,用对话展开长达几十年的故事:水生进入工厂,娶了师傅的女儿玉生,领养了女儿复生,看着自己的师兄根生坐牢又被放出来。国营工厂从机器轰鸣、烟囱林立的时代进入萧条。水生在申请补助的过程中老了,玉生去世了,复生长大了,根生做起了卖私烟的小买卖。时间不会放过谁的,反而推了这些小人物一把,把他们送到了市场里。水生离开快要倒闭的工厂后,将自己当年设计的手艺卖给了私人老板,在市场经济里为摧毁国营工厂出了一把力。他不仅在摧毁工厂,也在摧毁自己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为了钱,为了活下去,为了美好的生活,他被迫站在了市场经济的前沿。上个世纪90年代,像水生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人们离开分配房屋,看到了商品楼四立而起,对着即将要来的时代毫无所知而勇敢地扎了进去。人是被时代裹挟的,但尊严不是,即便卑微,人还是有所选择。

我并不认为仅靠慈悲就能让人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这太过简单和轻易,无法解释命运为何如此残酷。实际上,文学无法解释人生的,只有心灵鸡汤才可以。人几乎无法免于恐惧,但尊严总会让人动容。毕竟每个人都得面对自己的人生,这几乎是我们唯一不能丢弃的事物。《慈悲》所写的,不是善良、宽容,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而是面对命运的手,人们只能期待更好的事要发生,而实际上,它会不会发生呢?——卑微如此的人呀,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按下Yes键,却得到了No的结果,如果不是这样,命运就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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