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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梦:弄堂美学的细腻呈现​

2014年09月04日16:20 来源:未知 关联作家:王小鹰 点击:

 

在我们的文学史知识接受过程中,市井书写似乎没有浓墨重彩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但作为文学书写的一种题材,它却一直伴随在文学史的发展过程中,尤其在新时期以来。市井小说消解和疏离了政治意识形态书写市井风俗民情,叙说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展现了对市井文化和世俗人生的极大关注,表现出新的审美内涵,以一种新的姿态活跃在文坛上。而弄堂(或小街胡同)美学的细腻表现,显然是市井文学的核心。

 

早年读过王小鹰的《一路风尘》、《我们曾经相爱》,模糊的记忆里,这两部作品传达的是爱的温情诉说。而《长街行》,则如她所言: “我在上海生活了60年,对上海有一种责任,我可以写我眼中的上海。我选中了一条街。我写的不是一种理念,是感受”。在上海生活多年,王小鹰对上海市井小巷的熟识在小说中化为家长里短的叙述。她借助外界风云变幻下上海市民波澜不惊的生活,描绘出一个女性眼中的上海。她以一条小街的历史变迁、改造发展为线索,通过叙述女人公许飞红悲欢离合的一生,全景式展现了小街几代人曲折动荡的生活轨迹和命运遭际,是一幅上海城市生活的风情画卷,更是市井文学的弄堂美学的最佳表征。

近代以来,城市标志着一种较高级的文明阶段,是现代化程度的象征。“城市沉淀了深厚的文化,吸附着密集的人口,相应地表现出多层面的功能,在此意义上,城市同时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上海,则一直被认为是中国城市形象的代表,是古中国废墟上的一朵奇葩。王小鹰写上海,无意于描绘政坛风云,灯红酒绿,而是选择了弄堂这一普通市民的生活场所,来作为故事发生发展的主场景,以家长里短、弄堂灶间的日常琐碎生活,展现上海的市井风情。

 弄堂。古老的建筑,记录着历史的变迁,反映当时的风土人情。说到北京,人们会联想到胡同、四合院,提起上海,人们自然想到的是弄堂,上海文化的市民化、日常化、通俗化,几乎都聚于此“在长达百年的岁月中,上海逐渐形成花园洋房(独立住宅)、公寓住宅、里弄住宅和简易棚户区四类居民建筑……,里弄住宅则是最大多数普通市民的居所,是城市建筑的主体和上海市民文化的主要载体。”[里弄被认为是上海最具典型的展现市井风情的场所,它从日常生活的层面反映上海的历史变化。在城市现代化进程中弄堂虽逐渐淡出了上海的日常生活,但是更呈现了一种文化上的转向。

在城市文学的长廊里,张爱玲、王安忆把笔触伸向公馆、弄堂,拥挤狭小的居住空间成为上海普通市民的真实写照。张爱玲的作品里,故事多发生在公馆里。她在《倾城之恋》中是这样描述公馆的:“门掩上了,堂屋里暗着,门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进两方昏黄的阳光。落在青地砖上,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壁高高地推着书箱,紫檀匣子,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琳琅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两边垂着朱红对联,闪着金字寿字团花,一朵花托住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个个的字都象浮在半空中,不落实地。”这种浮华中显出衰败,古老中透着凌乱的环境,使公馆成为悲剧性场所。但跟张爱玲作品中的公馆不同,在王安忆的作品中,她更喜欢弄堂。在她笔下“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亲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私心的。”娓娓道来中,让人感受故事背后的历史。而在《长街行》中,王小鹰同样是书写上海,她关注的也是大上海最普通、最古老的弄堂。她眼中的弄堂是古旧的,记录着历史的沧桑。“整座外墙因年久失修而色泽暗淡陈旧,散布着斑驳的雨渍,且阳台的铸铁围栏也已锈迹斑斑……,花园一人多高的围墙虽有缺损,布满岁月的伤痕,可从墙头披拂而下的蔷薇花茎蔓,修建得错落有致却不芜杂,正冒出点点新绿,让人想象得出围墙里面一定是丰草绿缛、佳木葱茏的景致。”王安忆在不慌不忙中,道出了上海弄堂的古铜气,并夹杂着人生阅历中难以言说的味道。

 

家长里短。上海弄堂是家常的平民化的,一个小阁楼里住七八户,一扇小木门里住几户。人们在狭小而密集,拥挤而噪杂的弄堂里生活是透明的。“尽管冯家人守口如瓶,真实情况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进了盈虚坊,并且迅速蔓延开来,所以说这世间大都是无秘密可言的。”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外面的喧嚣被隔与弄外。

 

弄堂的地域感、围合感是居民产生了对他人隐私怀有极强兴趣的独特的市民文化特质。在王小鹰看来,弄堂的内容是日常的柴米油盐,种种琐事,弄堂的精神是“家长里短”,深邃的里弄街巷中,蕴含着上海的全部情怀。

 

家长里短中有蜚短流长的好奇。“这个时候,灶头上正是大戏开场之际,洗菜的剁肉的刷锅的淘米的,手中文武不乱,舌间还家长里短,一个个赛过大舞台的名角儿。”“女人们聚在一起嘴巴是不肯示弱的,小小电话间里叽里呱啦总像宿了一窝麻雀,时不时迸发出哗啦啦的笑声。”“门对门的家主婆各坐在自家的窗口前,边织织绒线补补衣裳,边东家长李家短地说闲话,交流信息。”这些女人七嘴八舌的打听单根和吴阿姨的关系,好奇冯畹丁的身世,以此来消磨闲暇时光。“这几日,盈虚坊各道各处的灶头间、后门口、晒台上、弄堂拐弯抹角处,众人要么不出声,凡开口必是谈论这桩事体。”冯畹丁成为烈士遗孤,回上海的日期一拖再拖,“于是坊间人又起了各种各样的猜疑”众人甚至到倪师太处打听长短。家长里短的叙述中,市井的生活的姿态真实的显现,小市民的好奇心理,恰是弄堂文化的日常姿态。弄堂居民虽然凡事都保持好奇心,却更能容忍,具有极强的包容性。《长街行》中这样描写:“盈虚坊中了解守宫来历的老住户都一目了然李同志的苦心巧思,却都缄口无言,更没有人向当年的革命委员会揭发李同志的计谋。盈虚坊向来民风敦厚,人心慈善。知廉耻,辨是非,最看不起趋炎附势的小人。人们虽然喜欢嚼嚼舌根讲讲闲话,蜚短流长的都是些不伤大雅无关紧要的男女风情,生活细节。”

 

家长里短中有对时下的指点品评。文革过后,冯、李两家背景相仿,境遇却天壤之别。恒墅面目全非,几经摧残,守宫却是盈虚坊里保存最完好的老屋子。在人多嘴杂、众说纷纭的盈虚坊间,众人难得看法一致“守宫能有今天,全得力于居住守宫的两个女人呀。”老陆家请人吃饭,“街坊邻居们关于常天竹的议论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引逗得这张饭桌的人也开始谈论起来,谈论得愈深入细致,愈是面面俱到,将常家祖宗三代、叔伯舅姨统统翻出来咀嚼品味。”这些家长里短的叙述,琐碎而又真实,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可爱一面,是地域文化的民间记忆。

 

弄堂美学,也是近来小说日常审美的一个突出表征。在当下,日常生活审美化正在消弭艺术和生活之间的距离,在把“生活转换成艺术”的同时也把“艺术转换成生活”。日常生活审美其中一个层面便是艺术和审美进入日常生活,被日常生活化。当下日常生活物品、人物、事件等越来越多的被赋予审美化解读,王小鹰巧妙地将日常审美融入到小说创作之中。“那么气派、那么精致的洋房,就连大门都镶了彩色抽象图案的玻璃。”“十几只铜皮包角的樟木衣箱,漆水有些暗淡,铜锁扣却锃光煞亮。”“冯家的客厅很大,左边是一圈宽大的浅灰底红玫瑰图案的布艺沙发,围拢一张椭圆形花梨木双层茶几,十分洋气;右边却是一张花梨木明式八仙桌和四把圈椅,圈椅上配着紫红起团花的织锦缎坐垫,又是十二分古典;沿墙还有几架花梨木博古架,上面零落地放着青瓷花瓶、端砚、玉如意等摆饰。墙角还有一座花梨木架的落地闹钟,每隔一个钟头,那碗口大的铜锤便会当当当地敲响,钟声贯彻整座守宫”。这些极具古典意蕴的意象,在小说中多出现在守宫和恒墅的生活中,不仅具有古典文化气息,还增添了日常美感。

 

日常生活的细腻写实是王小鹰小说的另一大特色。上海人生活的特别精致细腻,有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趋势。王小鹰通过对日常生活的细节再现,展现市民生活的内在美。任何一个细节,都能在王小鹰的笔下板眼俱齐、绵密有致,人物都是务实的。在《长街行》中我们闻到了市民生活的气息,家的温馨。在盈虚坊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在文化大革命的日子里,弄堂里的人们生活依旧,使人觉得上海的街头并没有人们想象的荒凉。王小鹰把那个时代的宏大背景淡化处理了,日常化的底层市民生活形态被凸显出来。日常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另一种文化的真实。小说起笔就把目光聚焦在盈虚坊。从弄堂水泥板地、石库门台阶、青砖围墙上隔年蔷薇花,再投射到那片屋脊中的某一处的老虎窗口探出的十六七岁光景的小姑娘。一路写下去,处处都是这条不规则里弄的声、色、形、韵。

 

王小鹰通过对上海弄堂风情、市民生活的熟悉与把握,在地域文化的呈现中尝试语言表达的鲜明性和可读性。小说对语言的处理异常巧妙,叙述语言整体上是普通话,对话中夹杂着一些上海方言,无论描写人物心理还是写景叙事,都细腻流畅,生动细致,让人体会到浓郁的海派韵味。王小鹰曾说:“对语言,我是有思考的。我的小说中没有‘阿拉’之类所谓上海标志性的语言,我用的只要是上海话中的形容词。有些词很美,如:石骨铁硬、灰不落脱、历历碌碌、嬉皮塌脸、牵丝攀藤、辣手辣脚、木知木觉、乱话三千、作死作活、弄堂笃底、小八腊子等四字词,又如硬撬撬、毛估估、煞煞平、触霉头、等歇歇、魂灵头、解厌气、挑绷绷、做生活、木削削、骂山门、豁翎子、笃悠悠等三字词,还有特为、作啥、事体、清爽、挺括、适意、铜钿等二字词。这些词用普通话来解释可能要好几句,可用上海话就几个字,活脱脱的形象就跳出来了。”大量的俚语、俗语、熟语等,地域特色明显,更显出王小鹰对弄堂美学的内在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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