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4月15日11:19 来源:文学报 作者:孔明珠 点击: 次
我即将去旅行,衣服一套套组合好,想想不合适,又一套套换,乐此不疲。咪咪噜睡饱了,不知从哪个窝点跑出来,逛到箱子面前,看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像说:切,又要出去浪!
咪咪噜的猫生很简单,吃喝拉撒。她每天无所事事越发脑肥肠满,七八岁后成了标准肥猫,我扛她到肩头需要费点力气。为她洗澡时她叽叽咕咕不满,从水里将她拎起来时,毛发紧贴皮毛,完全没有猫相,我怀疑自己捞了一只猴子。
猫砂盆脏后,咪咪噜会发脾气,用前爪刨猫砂,腔调是发狠的,哗啦哗啦,扒完跳出盆子,夹着尾巴窜去,仿佛逃离多么多么肮脏的垃圾筒。那几天我忙着收拾行李,也看见咪咪噜频繁出入厕所。我计算即将出发的日期,想着在临走前将猫砂换新。
事情就在我一不留神中发生了!
那天早晨,我在卫生间用马桶,厕所门开着,眼光经过走道至大房间我摊开的那只大箱子,就见咪咪噜摇摆着大屁股腾地一下跳进箱子,稍微弓起身体做出尿尿的样子,我怔愣了一下,突然就听到了她尿尿的嘘嘘声。我在地板上跺脚,呼唤噜爸并惨叫:怎么办怎么办!噜爸踱步过来看热闹,慢悠悠说,怪不得咪咪噜在厕所跑进跑出嘴巴里叽里咕噜骂你。“骂我什么?”噜爸说:“你也不看看猫砂盆,这么臭了你还不换干净的猫砂给她。”
我更气了,掉头去追已逃走的咪咪噜,看到她在我书桌上,抓住她拎去犯罪地点,按在地下重重打她的屁股。咪咪噜哇哇大叫,挣脱我又奔到书桌上。我复追过去,此时,咪咪噜已变成一头小老虎,嘴巴里发出“呼呼呲呲”的怒吼,耳朵往后拉紧,虎牙呲出来,眼睛里冒出野兽般的凶相,使我不敢再伸出手去打她。僵持之中,咪咪噜跑到衣橱拉门后,那里有一格是我留给她睡觉的。我看着这头余怒未消、稍微走近一点就作战斗状的小动物,心突然软下来,人遇到绝路一定也会那样拼。
我默默地去把脏猫砂倒了,洗干净半封闭猫砂盆,倒入雪白水晶砂。挥汗如雨中我的怒气慢慢平复,我不时斜眼去看咪咪噜待着的衣橱,她会不会已知错主动来道歉呢?
衣橱里悄无声息。过了半个小时,我拉开衣橱门,咪咪噜立即立起,弓起背,身上毛炸开,朝着我“呜呼呼”进攻型防守,我噗嗤笑出来,这小家伙还不依不饶了。我嘴里温柔地喊着咪咪噜,伸手想摸摸她的背安抚,可是小姑娘不让摸。我改换哀求的口吻,说:咪咪噜对不起,妈妈知道自己错了,已经换好了猫砂。咪咪噜呜呼声转成悲鸣,长长的,曲里拐弯的悲鸣,夹着幽怨的、责备的、发嗲的猫语,总而言之不原谅。灰头土脸的我,只有乖乖帮她把门合拢,让她安静睡觉。
就在衣服晾干收拾起来,再次一一放入箱子的时候,我突然有些醒悟,咪咪噜嫌猫砂脏显然不是第一次,其实猫的忍耐度是很高的,小时候她能躲在床底下忍一天不出来喝水尿尿,逃出去躲在防空洞里四天四夜没吃没喝没地方拉屎撒尿也能忍,为什么这次会这么失态?
回想9年来,咪咪噜对我每年时不时要外出旅行是一直持反对态度的。其中最明显的是2013年,我要去美国待两个月,事先跟她“商量”说把她送去万老师家,我不知道咪咪噜到底听不听得懂,几次与她商量也是舒缓我自己负疚的心情。可到临走那天,我收拾好咪咪噜所有的装备,等三姐开车来接我们。咪咪噜一听到动静,“唰”地一下钻入大床深处,怎么呼唤也不出来。软的不行,我们缩小包围圈,噜爸戴着手套爬进去把咪咪噜拖出来,塞进宠物包。我背着咪咪噜一路安抚她,咪咪噜一声不响。后来在万老师家两个月,听说她每天看看窗外的野猫,看看天边的小鸟,过得蛮开心。不料我回国去接她回家后,咪咪噜背对着我好几天不理我,她眼睛里射出来的光木木的,伸过去手指她不再舔,任凭我温言软语不为所动,足足晾了我三五天。后来我再没有离开家那么久,再也没让她当过寄宿生。
那次咪咪噜与我和好之后,又恢复了慵懒的,爱理不理人的傲娇样,让我一次又一次酝酿并实施与她的小别。据说猫咪喜欢旅行箱,有人说因为上面沾了各种各样的味道,猫咪好奇。据我观察,咪咪噜小时候很爱从外面归来的旅行箱,比如我女儿回家探亲的旅行箱,咪咪噜会躺在上面不肯走。
经历过一次与我长久别离闹别扭后,咪咪噜对箱子的态度有变化,她知道那是不祥之物,只要我拿出箱子,她就会跑过来闻味道,神态不安地绕着它转圈,喉咙中发出嘀咕声。如果我迟迟不走,她则又换一种态度,对我特别亲,有事没事坐在我床尾看我忙碌,我摸摸她,她会发出娇柔的叫声,翻肚皮让我摸。人类怎么比得过动物单纯,最后自然是我按期出发,留咪咪噜在家,要不托噜爸照顾,要不请亲戚过来喂食。
有一次我在外面旅行,晚上独自在酒店里非常想念亲爱的咪咪噜,想象她的思念亦如我一样。我家的电话座机是接在传真机上的,有留守电话录音,过了录音段才会跳到自动传真。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嘟”一声后在留守电话中呼唤:“咪咪噜,咪咪噜,妈妈很想你,你怎么样?妈妈明天晚上就回家了,你乖乖地等呀。”说完我停顿一会儿,盼望听到对方喵喵回答我,可又觉得自己可笑,也把猫想得太聪明了吧。咪咪噜听到电话中变形的留言声,怎么辨得出是我的声音呢,而且从她睡觉的地方赶过来也得有段路呢。果然,除了电流的咝咝声什么也没有,我悻悻然放下电话机。
2018年3月底我为了去美国照顾刚出生的小孙女,再一次告别咪咪噜。临行前,我与咪咪噜谈了无数次话,求她原谅。可是三月后咪咪噜失踪了,再也没有回家。一年了,很多人问到咪咪噜,我都闭口不谈。现在我从心碎中挺过来,为她写这最后一篇文章。